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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章 那個男人,妄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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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等待武裝偵探社聯系我的時間裏,我一方面註意研究自己的異能,另一方面則是去找了芥川。

出於自保心理,我沒和芥川透露自己與太宰是友人,也沒有告訴他我的姓名。

我只是擯棄了各種偏見,不抱有任何目的性,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去單純地認識了他。

原來即使是這一位芥川,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情緒激動滿含憤怒,他也有稱得上安靜的時刻。

沒有太宰在,也沒有任務要完成,待機狀態的芥川像是蟄伏的猛獸,明明身材纖瘦看起來體力不足,卻始終繃直肩背,始終保持驕傲,舒展的疏淡眉宇之間隱隱透出狠厲,雙目沈靜如淵。

我那邊的芥川希望我教訓這個芥川,我沒有答應,並且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教訓。

難道像「故事」裏那樣用槍和他打一架好挫敗他的自尊嗎?

抱歉,我不喜歡追求刺激,對於打壓別人的心靈也毫無興趣,不會明知有危險的戰鬥還不去避免,世界終歸是和平些比較好。

察覺到在被人註視,芥川一扭頭精準地找到了我的視線,沈默著與我對視。

我向他揚了揚手裏捧著的熱咖啡杯:“你看起來不太舒服,要用這個暖暖手麽?”

“謝謝關心,但是無妨,在下並不需要。”

他拒絕了,深深看過我一眼便轉身離開。我沒有阻攔他。

後來我又遇到他幾次,都只有三兩句話的交流,偶爾我會聽到他壓抑的低咳聲。

“你生病了,但似乎一直沒好,你沒有看過醫生嗎?”

“不必擔憂,在下並非諱疾忌醫之輩,在下已經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。”

這聽上去就很像諱疾忌醫之人的托詞,不過我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。

有一次是他遇到了在看書的我,還主動和我搭話了:“冒昧一問,先生喜歡文學?”

“是啊,文字讓我陷入深思。”我回答,“也許虛幻和現實之間的界限是可以打破的,描寫故事也是在描寫人生。我想嘗試觸及那個領域。”

“要寫小說?”

“是……”

“在下期待不已。”

我可以察覺到,除過最開始的警惕,芥川默許了我有距離感的善意接觸,我們之間的交流很短暫,但也很合拍。

我相信這是一個好的開始,將來我成為首領,也許我可以介紹芥川認識與謝野醫生。

如果說我結識芥川有故意的成分,那麽和與謝野就是純粹的巧合了。

有一次我走到商場,巧遇了正在逛街的與謝野,她認出我頓時眼睛一亮,問我是否有時間,可不可以陪她一起逛。

然後我幾近肌肉痙攣地幫她搬運了一大堆買下的東西,關系就這樣莫名其妙拉近了。

與謝野並不過問我的委托和目的,她是一位醉心於醫學的好醫生,她也十分體貼,不會和我聊我聽不懂的話題。

“織田先生的性格很有趣,而且亂步先生似乎很喜歡你。”

“是嘛……”

“織田先生有沒有什麽外號?朋友給你取的那種。”

“朋友的話,會叫我織田作。”

“織田作……好的,那我以後就叫你織田作先生了,改天請一定要再陪我逛街。社裏新來的國木田已經使喚不動了,還真是不經用啊,我最近逛街都沒法買個盡興,正相當困擾,織田作先生願意陪我可幫大忙了。”

我想到與謝野逛一次街要買下的那些東西,相信她絲毫沒有誇張表述。

如果只靠她一個人的力量,逛街確實是絕對不可能買盡興的。

很快,我收到了福澤社長的傳訊,他告訴我夏目漱石先生願意和我見面。

我們約在了海邊的公園,我去的比約定時間早一些,先碰見了一只毛發幹凈的三色貓。

它讓我想起了學園裏的那一只,而且也是十分親人。所以我把它抱在了懷裏,捏了捏它粉色的肉墊,還同它說話。

“這位不知名的貓先生,你知道麽?我見識過與現實完全等同的小說,看著文字化為可以觸及的實物的感覺很奇妙,原來命運在某種意義上是可以捕捉到的實體,我開始從全新的角度思考這個世界。

於是我意識我確實可以寫一個故事,我想描繪世相。貓先生,你認為我的想法正確麽?我自己感覺這就是屬於我的道路。”

三色貓在我懷裏「喵——」了一聲,很快就掙紮著跳下去跑掉了。

我感覺一陣遺憾,它應當是不耐煩聽我閑聊吧。也是,人類的胡思亂想對貓來說毫無意義也莫名其妙。

“我聽福澤說,你找到他那裏想要見老夫。”一個很有氣質的胡須男出現了。

我意識到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位作家:“夏目老師。”

“嗯?「老師」這個稱呼可不敢當啊。”

“您能寫出那樣優秀的小說,稱您一聲「老師」並不為過,感謝您用文字啟發了我,那是個非常精彩的好故事,我也想寫出那樣精彩的篇章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他哈哈哈地大笑起來,“但那只能算是老夫的游戲之作,隨手寫下罷了,老夫的職業也並非作家。而且正如我當初說過的那樣,我認為自己寫出的下冊很糟糕,但我很高興聽說你受到啟發。”

原來夏目老師不是作家,怪不得我在書店找不到更多他的書,我還以為只是自己沒找對地方。

他扶著一根手杖,像一名老派的紳士,對我笑道:“你說想要成為港口mafia的新首領,真是出人意料啊,莫非你已經為森鷗外安排好了一個故事結局?”

“不,我只想到說服他去異能特務科。而且其實我不是很有把握,只是計劃如此。他的結局會如何我從沒考慮過,那應該是他自己考慮的事情吧。”

“哦,那你有沒有想過怎樣說服異能特務科接受呢?”

我輕輕吸了一口氣:“「我成為了超越者。」告訴異能特務科這句話,他們就會滿意吧。”

其實我有一點點心虛。

我是超越者嗎?我覺得也許不是。我一直都只是個平凡的社畜,何德何能與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幾十個人相提並論呢?

但是按照計劃,我必須在任何人面前都堅稱自己是超越者,我也只能是。我要做到自己相信,這樣才可以影響更多人的態度。

那麽好吧,我就是超越者了。

夏目老師不置可否,他望著我沈吟了一會兒,說道:“老夫有一個三刻構想,把橫濱劃分為白天、黑夜、黃昏,由這座城市最重要的三方力量彼此制約,彼此維持,共同支撐起橫濱的和平。對此你有什麽看法嗎?”

“我的看法……”

我稍微陷入了思考。

“我的看法的話……這也許是個好的構想。”

“也許?”夏目老師揚起了眉毛,他似乎是非常感興趣。

我感覺要表述自己的態度十分困難。

這場談話完全不在計劃當中,我沒有一個預定的標準來回答問題,更無法觸摸到正確答案的棱角。

那個答案隱藏在一片濃重的霧氣裏。但夏目老師卻似乎認為我已經完全看清了。

我說:“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來看,這個構想很好。橫濱是一座有活力的城市,她正從過去無序的混亂中走出。

但盡管秩序已經降臨,她的本質仍然是不穩定的。政府無法掌握她,地下世界也無法掌握她,喜歡她的人很多,覬覦她的人更多。”

我以游客般的身份踏足這座城市,我盡可能用雙腳丈量這裏的土地,我用眼睛和自身來感受她,每一陣海風吹過都讓她的輪廓更加清晰,我用頭腦深深地記憶,並試圖理解橫濱。

這到底是怎樣一座有魅力的城市,才能孕育出「故事」裏那等殘酷的命運呢?

如果城市有意志,她一定是由整座城市生靈的意志集合起來的。因為城市本身就是被人們定義出來的概念。

一些人聚居在一起,就是村落。更多人聚居在一起,形成城市。如果沒有了人,城市也自然就不覆存在了。

人是害怕寂寞的生物,我理解如夏目老師這樣的人對城市的愛。那麽,城市會害怕寂寞嗎?她也會愛著人並渴望保護人嗎?

有光就會有暗,總有人會憎恨這座城市,那麽她會感受到這份憎恨並心生痛苦嗎?又或是回報以等量的恨?

城市會塑造人,一個不穩定的環境會自然孕育出混亂。相等的,城市也是被人塑造出來。

而我想要……

“夏目老師,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話,這樣能夠保護橫濱的構想就已經足夠了。但我身在此地,親身參與她的運轉,每時每刻都被她影響著。”

夏目老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:“你我都是參與者,這理解是完全正確的,所以你的不同見解是什麽?”

“我了解和平穩定的城市究竟是怎樣運行的,我喜歡那樣的環境,很有人情味。入夜之後不會聽到槍聲;

汙水井的縫隙處不會殘留血跡;提到死亡,人們最先想到的不是殘缺的布滿彈孔和傷痕的屍體,而是衰老;

孩子們理所當然進入校園學習,理所當然地打打鬧鬧著揮霍大把青春,為文字中描繪的故事真情實感地落淚。”

夏目老師微笑著:“我也喜歡。我很高興了解到你對橫濱的美好幻想,而且想得很具體,不凡又似乎觸手可及。”

他的眼睛裏顫動著愉快的光,眼角的細紋也彎成了愉快的弧度,他看上去確實很高興。

但我無言地搖了搖頭。

不,怎麽會是幻想呢?

我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出生和長大,從牙牙學語到教書育人,一切都自然而然的發生著,是實實在在平凡人的生活。但我知道沒有任何事是理所當然。

來到這個世界後,我的指尖接觸過墻壁上無法抹去的彈殼撞擊出的痕跡,我聞到過海風中吹拂不去的濃烈血腥味,我看到過尚未被掩蓋的罪惡也見證了那是如何被一步一步掩蓋的。

這些天港口mafia分派給我許多雜活,我能完成的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而已,我做不到像另一個我那樣習以為常,而且沒有任何事是理所當然的。

安吾曾說過,人是會思考的。

我發現他說的很對,我會思考,而且好像有點太會思考了,以至於已經產生了超過計劃所安排的癡心妄想。

大家要求我做首領時,我認為他們是異想天開,很不穩重。

現在我思考過之後,認為自己是過度膨脹,已經達到了荒誕的程度。

可是沒有辦法,我只是個平凡的人,任何平凡的人都會在某一刻產生荒誕的想法,以為自己是小說的主角,自命不凡,以為什麽都能做到。

夏目老師疑惑地看著我:“如果你所說的不是幻想,那又是什麽呢?”

我說:“城市是被人塑造出來的,而我想要塑造她。”

我知道,我將按穿越前大家定下的計劃當上港口mafia的首領,可然後怎樣呢?

難道就只是從此掌管橫濱黑夜的秩序?參與進三刻構想?可我對於這些事其實並沒有什麽渴望啊。

我是為改變而來,我想重建人與人之間的羈絆,我想一點點抹去「故事」裏那些海水般翻湧在人心底的孤獨。

現在我想塑造一個更好的橫濱。

海浪一遍又一遍無休止地拍擊著海岸,發出的聲音就像跳動的脈搏,分明是那樣單調,卻又那樣富有生命力。

在這座海邊的公園,我和夏目老師相對著陷入了沈默,我逐漸冷靜下來並且開始後悔了。

我突然回憶起自己讀「故事」的時候,我曾不止一次為另一個自己感到尷尬,他會對著空屋自言自語念誦羞恥的獨白,好似有一腔無處發洩的戲劇表演欲。

我沒資格嫌棄他,我就是這樣的人。

誰能來救救我呢?這周圍存在阪田經常心心念念的那臺時光機嗎?

“老夫會為你聯系異能特務科的種田。而且盡可能幫你說服那後面的內務省高官們。”夏目老師似乎突然下定了什麽決心。

他甚至是決絕的,我意識到事態必然不會按照自己的意願就此打住。

“你說服了老夫,但老夫不會自己推翻自己的三刻構想。就讓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麽程度吧,如果你真有那個本事的話。”

他那樣認真地凝視著我。

我開始想要咬舌自盡,光是如此想象就讓我感到片刻的如釋重負。

“織田作之助,老夫一直都認為你是有那個資格的,現在我依然如此認為。老夫想告訴你一件事,你可知道橫濱封印著一本空白的「書」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有人問我是不是快完結了,這裏我就回答一下。

是,但又不那麽是。

快了,但沒完全快了。

這當中的微妙和糾結你們理解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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